中国医道之大,可以大到黄帝老儿的圣人至道那里,所以中医是什么,会叫你没词儿回答。
但中医是什么,又可以换个法子讲,譬如说几个药器,倒也可以见微知着、知小识大,庶几见道。
药 瓶、药 坛
药瓶和药坛一般都是青花白地瓷。
药瓶样式较多,如葫芦瓶、长颈圆肚小瓶、小方棱瓶等,药坛多为平口大、小药坛。
以前药用什么装,不大清楚,至宋代则有专门烧制的药瓶、药坛,如当时哥窑、官窑、定窑、龙泉窑等名窑烧制的瓷器中,就有装药用的瓷瓶和瓷坛。
宋代是药物研制特别发达的时代,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对药物都极看重,所以特制精瓷以盛药,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然而到了明代青花瓷流行,自此以后几百年,药瓶、药坛似乎也就率为青花,直到它们在药店或药房里完全消失为止。
青花瓷做药瓶、药坛,不同于一般的清供,那份朴素和清洁,与中药的本色正好相映生辉。
青花白地的瓶,青花白地的坛,里面是黑色的丸与褐色的散,幽幽蓝色,郁郁药香,我觉得,没有哪一种器具,比青花瓷更适宜于用来装盛药了。
药 臼
药臼为精铜炼制,形如橄榄,上有盖,盖中套一杵。
药臼是用来捣药的,捣药的历史有多长,药臼的历史就有多长。
中国的神话传说中,月宫里有一只白兔被罚捣药,那已是很遥远的故事了,只不知道它用的药臼是否铜制的。
铜药臼能让人产生一种审美感,首先是它的颜色。
中国的古玩家,对古铜色大有讲究,以铜器上有纯青绿,一色不杂,莹润如水磨为上。
药臼的铜色,是长年累月被药气熏染出来的,与出土铜物相比,其色自有品相,虽然未必如千年纯青绿,但一种“药绿”,也会透出千年的风雅来。
想想,药臼假如不是铜的,比如说铁的吧,那会怎么样?其次是它的声音。
药臼捣药发出的声音既清朗透亮又厚重朴质,它能够传出很远,似乎又能从很远的地方折回来。
这声音,在早晨,在薄暮,病人听到了,心里松松的、透透的、酥酥的,会觉得病已经好了一半。
我是在药臼的捣药声中长大的,不闻这样的声音已经有三十年了。
药 灯
药灯是一盏普通的铜灯,不同照明用的是它多了一副架子,架子上有一只小锅。
药灯是熬制膏药用的,用时点上火,将松香放在小锅里慢慢化开,然后投进药末,加一些冰片和香料,等到锅里起了细细的小泡,再用竹签挑到皮纸上,放在掌心,轻轻转两圈,一张膏药就成了。
药灯的火头小,温度也不高,一锅药熬到用完,也不会焦糊。
制膏药,大都在晚上,也做不了多少,往往用完一锅,几十张膏药,够明天用,就行。
制膏药,不是多重要的技术活,和药也不算难,除非秘制,那是有特殊要求的,一般制膏药,只能说是中医的日常功课。
膏药有不少种,有敷筋骨的,有消肿痈的,最常用的是治外毒疮疖。
记得有一年夏天,毒气似乎比往年发得重,乡村里许多孩子头上身上生疔疖,膏药需要量增加了几倍。
那些天,晚上熬膏药,要熬好几锅,浓烈的药味,把屋里的蚊子都给熏倒了。
药 戥
药戥的用处,中医说是等药。
“戥”就是“等”,也就是称的意思。
一杆细细的秤,称银子的叫银戥子,称药的叫药戥子。
称药和称银子一样,都是几钱几分,上到两,就是大数。
谁见过药方上开出的药论斤呢?药戥是用兽牙或兽骨做成的,杆子和星很精微,不用银戥子后,微型衡器中就只有药戥子了。
也有一种衡器可以用于称药,就是天平,但那是洋玩意儿,中医不喜欢,还是爱用药戥子。
药戥子称中药,拿在医者的手中,自是一番气度。
轻轻撮一撮药放在等盘里,再轻轻地移动准星,药戥的杆子,永远是一条平线。
至于药物的分量,其实早已在医者心里称得清清楚楚的了。
药 碾
药碾又叫碾草,铁制,主体像一条小小的独木船,有一只圆铁饼,穿过铁饼两边的柄如两支翼,用时踩着它前后滚动,真有点像行船,只是这船下装了四只铁脚,稳稳地不动。
药碾碾出来的药,可制散、制丸、制膏,碾过的药末用细筛筛一遍,放进去再碾,如此碾三四回,收起来,备用。
碾药是件十分安闲的事,坐在一把高矮正合适的椅子上,脚下不紧不慢地踩,手上可以捧着一壶茶或者一支水烟袋,笃笃定定地吃。
没有来人打搅时,看看窗外的落日,悠悠地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药碾最忙时要算大年前,到腊月半,邻居们忙年作,都来借药碾碾芝麻。
芝麻容易出油,等药碾还回来,已经浸得油亮亮、黑乌乌。
这样的药碾,不会生锈。
药 纸、药 线
药纸通常是牛皮纸,这种纸硬挺结实,按大小规格裁得方方正正。
讲究一点的药堂、药店和药房,会在方纸中间印上特制的图案和堂号、店号、药房名。
包药时图案和名号都留在正面。
包药也要见功夫,包得快,还要棱角分明,上手包的药包整齐得就像刀切一般。
药不是一服,往往三五服、十多服,包好了,用药线扎成一摞子。
扎药包的线,红白两色,大概取水火相济、阴阳相通的意思。
药线很结实,用它扎起来的药包,拎到哪儿也不会散。
我小时候是个贪玩的孩子,清明放风筝,偷偷从药房里拿了一卷药线,风很大,风筝呼呼地往天上窜,线绷得紧紧的,真担心会断线。
后来风筝都飞到云里去了,药线就是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