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是清代著名学者、文学家纪昀的笔记集。
蔡元培先生曾将其与《红楼梦》、《聊斋志异》并列,称誉为清代最流行的三部小说之一。
纪昀曾任《四库全书》的总纂官,为保存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始终其事,十有余年”。
他身处被史学家称为“干嘉盛世”的时代,以朴直的文笔、白描的手法、精到的议论,记述当时社会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写成《阅微草堂笔记》五种二十四卷近二千则的时事信史。
其中有关医药学的章节,是探究清代盛世中华医药文化的珍贵资料。
《阅微草堂笔记》中可读到诸多的疫病流行、疾病治疗的医论医话医案,史料价值颇丰。
《姑妄听之四》中载:乾隆五十八年春夏间,京城里瘟疫流行。
“以张景岳法治之,十死八九。
以吴又可法治之,亦不甚验”。
桐城一医生,用重剂石膏治疗大鸿儒冯星实的侍姬,竟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踵其法者,活人无算”。
有的方子中石膏的用量达八两,一个患者病愈前后共服用了4斤石膏。
纪昀在文中分析说,刘守真、张子和虽专用寒凉药,也未见用到这个剂量上,可谓是古所未闻。
这足以说明中医因时、因地、因人制宜的治则,蕴含了辨证论治的精妙和个性化的特点。
就如今年突发的非典型肺炎的疫情,中医辨证为湿邪疫毒在肺,在辨证分型和遣方用药上,就要审时度势,才能取效收功。
用大剂量的石膏治瘟疫优于张景岳和吴又可的方法,纪昀推论与“五运六气,适值是年”有关,这可谓是这位大学者的明智之言。
人的生老病死,都与医药学密切相关。
《阅微草堂笔记》中所记录的医药卫生的事件,不管是依托神灵鬼狐或寓梦抒臆,还是明示暗喻的描述,读来都发人深省。
有的则是一些误药的医案,也不啻为前车之鉴。
如翰林院编修卢雯渔患了寒疾后,服用人参竟立卒,说明即使人参这样的补益药,用之不当亦可招来杀身之祸。
《如是我闻二》中论述用人参补虚作用时说;“肾肝虚与阴虚,而补以参,庸有济乎?”所阐发的医理就非常深刻。
文中还具体分析了古代用上党参和今日医用辽参,因地气性味的不同而功效不同,就很有见地。
《槐西杂志四》中说,景州的方夔典自小患心气不宁,稍作劳则如簌簌动,“服枣仁远志之属,时作时止,不甚验”。
后其友扶乩得方,云病因在脾,脾虚则子食母气,故也。
用白术常服之,果验。
扶乩得方虽为托辞,但用白术治脾虚湿盛所致的眩晕、心悸、耳鸣等症,从五行学说的角度说,确有其理。
《阅微草堂笔记》中还载录单验方使用的个案。
如《槐西杂志一》说,用铜头煅灰,酒服之,治癃闭。
铜头即指虫药蝼蛄,有利尿退肿的作用,临床多用于治小便不利、水肿、腹水、石淋等证。
《槐西杂志二》则记载用荆芥、黄蜡、鱼鳔各五钱,艾叶三片,无灰酒一碗,煎后热饮,治疗殴伤后的伤风者,汗出而愈。
此方出自吕含辉刊刻的秘方,服之多验。
《四库全书》的校订者蔡葛山的孙子,偶吞铁钉,医以朴硝等药攻之不下,患儿立渐羸弱。
后在校订《苏沈良方》时,依书中之法,用木炭调粥后服食,炭屑遂裹铁钉而出。
还有用铜钱煅烧后醋淬研末治骨折、用松树皮治疗妇科血枯闭经证等,都确凿有据。
《阅微草堂笔记》记载了许多因果报应的事例,旨在教育世人弃恶从善。
其中《如是我闻二》所载的两则喻讽庸医的事例,实为医林棒喝。
以医为业的蒋紫垣寓居程家庄,家藏解砒秘方。
“然必邀取重赀,不满所欲,则坐视等死”。
后蒋暴卒,托梦于房东,奉授秘方以活人,言可“少受一世业报”,其方以防风一两研末水调服。
今人以防风配伍绿豆、甘草解砷毒,临床验证确有降低尿砷的作用。
一寡妇的儿子患痘疹后病情甚危,延某医诊视。
医暗羡患母的姿色,“非妇荐枕,决不往”。
为了儿子的病,寡妇饮泣曲从。
谁知施治已迟,患儿夭折。
患母怨恨不已,自缢而死。
后医生及其子皆暴卒,知情者皆谓之天意。
纪昀以这两个例子告诫为医者,不讲医德,贪图财色的庸医,必然害人害己,横遭天谴而为世人所不齿。
《姑妄听之三》中还记载一卖药于市的河间府游僧,用铜佛之手于盘中取药,“病可治者,则丸入佛手;其难治者,则丸不跃。
举国信之”。
后有人发现游僧常在其寓寺内闭户碾铁末。
才醒悟铜佛之手是用磁石刻成,涂以金粉。
而丸药则是一半掺有铁屑,一半无铁屑,他的骗术才败露。
这与当今某些借助自然现象蒙骗钱财、祛病免灾的庸医巫术和那些“大师们”的招法一脉相承。
纪昀在书中还对滥服金丹喜用补剂的习俗进行了鞭挞,指出“金石燥烈,益以火力”,服用后必然“消铄真气,伏祸亦深”。
《滦阳消夏录三》中以雪莲为例,说世人多将其“浸酒为补剂,多血热妄行。
或用合媚药,其祸尤烈”。
文中还引用《素问》中“亢则害,承乃制”的论点,说明偏执于朱丹溪的滋阴说和张介宾的补阳论的医家,失其本旨,流弊亦至于杀人。
其他如服松脂致大便艰涩,用麻仁、硝黄竟无效。
一服硫磺者,肤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减。
纪昀感慨道,“古诗‘服药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岂不信哉?”
《阅微草堂笔记》中还可读到与伦理学、法医学、性科学、外科学有关的有趣个案。
《如是我闻三》载,一老媪持金钏珠花两次到某医处买堕胎药。
医者峻拒之,力挥去。
半年后该医在梦中被冥府捉去,一项勒红巾的妇女指证其杀人。
医生争辩说,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能用来杀人赚钱,你的奸情败露与我何关?女子哭曰,孕未成形而乞药堕之,我可以不死。
不得已生下孩子,惨遭扼杀,我亦被逼迫自缢。
“是欲全一命,反戕两命矣。
罪不归汝,反归谁乎?”这是一个涉及到医学伦理学的问题,至今读来都给人以启示。
文中的冥官喟然曰:“宋以来固执一理而不揆事势之利害”。
这正是纪昀本人对腐儒偏见提出的独特见解,令人耳目一新。
《姑妄听之三》中说,一痴情女子抗婚,用茉莉花的根酒服后致假死,后与自己的恋人私奔。
茉莉花根的药用,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有载,言其有麻醉止痛的作用。
“以酒磨一寸服,则昏迷一日乃醒,二寸二日,三寸三日。
凡跌损骨折脱臼接骨者用之,则不知痛也”。
《槐西杂志三》中说,崔姓商人以卖丝为业,后因亏损被合伙人质询,自觉冤屈“以刀自剖其腹。
肠出数寸,气垂绝”。
一医生将其肠子纳入腹中,以丝缝之,敷药结痂,竞以渐愈。
惟遗矢从刀伤处出,年至七十乃终。
《姑妄听之三》还载;大学士温公说,征战乌什时,有位骁骑校腹中数刃,医不能缝。
后一医生将一女性俘虏“生刳腹皮,幂于创上,以匹帛缠束,竞获无恙”,这是清代外科缝合和植皮手术的成功案例。
在纪昀的笔记集中,还可读到诸多的清代性文化的史料。
关于纵欲致病的论述,时人好男风的见解,性变态的个案,民间秘戏图的性习俗等,都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多侧面的写实。
作为一代汉学宗师的传世之作,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所记录与医药学有关的史料,可使后来读者窥探清代科学文化的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