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气不仅是中医药理论的核心概念,也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核心概念。
气的思想贯穿于整个中国传统文化,被广泛地应用于日常社会生活和各个文化领域。
气具有非结构性和非机械性特征,因此,不能用现代科学加以检测。
“行医不识气,治病从何据?堪笑道中人,未到知音处”。
这是明代大医家张景岳针对一般业医者行医不得要领所发出的非同寻常的感慨。
这一感慨至今发人深省。
盖因今人之不识气,多因思维方式与科学观念同古人相异,而不只是悟性不足所致。
本文试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宏观角度,对气概念的哲学内涵及其思维特征进行概括性的剖析,希望有助于对中医药“气”的概念的理解和把握。
1.气是中医药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
气的概念在中医药学中占有极其显要的地位。
举凡中医理论,从运气到生理,从病因到病变,从养生到治疗,从药理到组方,几乎无一处不浸淫着气的理念。
举例如人体有先天之元气,有后天之水谷之气,有脏腑之气、经络之气、七情之志,有营气、卫气,有正气、邪气等;自然界有四时之气、六淫之气、阴阳五行之气,有清气、浊气,有疫气、疠气等;病证有气盛、气虚、气逆、气郁、气滞、气陷等;临证治疗有调气、理气、补气、益气、固气、通气、纳气、泄气等;药物则有气之寒热温凉、气之升降沉浮等。
至于针灸和气功则更是以调气为核心而分别形成的系统的疗病养生之术。
作为中医学奠基性的经典著作《内经》,全书162篇,其中以气命名的凡19篇,内容论及气的有131篇,两者相加占总篇数的93%。
书中所载各种气名多达2997个,按内容分类达271种。
气概念在书中所占比例超过任何一个概念。
由此可见气在中医学中之地位。
中医对气的认识是从最根本处开始的:“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
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
“人有精气津液血脉,余意以为一气耳”。
《内经》认为人是由天地之气化生,因此,气决定着人的生老病死:“形与气相任则寿,……此天之生命,所以立形定气而视寿夭者,必明乎此”。
“人之生死,全赖于气。
气聚则生,气壮则康,气衰则弱,气散则死”。
“气者,人之根本也。
根绝则茎叶枯矣”。
中医认为,导致疾病产生的原因,虽说是外因六淫,内因七情,然究其实质还是在于气之失调。
故《内经》云:“百病皆生于气: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
后世医家也一遵此说:“气之在人,和则为正气,不和则为邪气。
凡表里虚实、逆顺缓急,无不因气而至,故百病皆生于气”。
纵观中医之辨证施治,千头万绪,千变万化,始终不离气字。
故《内经》认为“不知年之所加,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矣”。
要求医家诊断治疗必须从气之盛衰虚实入手,否则难成良医。
这里的“工”字,不仅指医家,而且还包含有熟练的意思。
中医所言“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审察病机,无失气宜”、“病机气立”等均已成为医家之至论。
一部《内经》从阐述天之五运六气、阴阳应象,到人之四气调神、生气通天,到临证之移精变气、宝命全形、逆调寒热、刺节真邪等,
全书162篇,未见气字的只有12篇,仅占7%。
而且即使如此,其具体内容也不离气的思想指导。
气不仅是构成人体最基本的精微物质,而且还具有维持、推动人体生命活动的各种基本功能。
气学说与阴阳五行学说一起横贯于中医药学整个理论系统,把天地、人体、脏腑、经络、病机、方药、脉证、治则等有机地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极其稳定、完整的科学知识体系,历数千年而不衰。
气作为中医理论的科学内核是当之无愧的。
2.气也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核心概念之一
天下万事万物皆有本有源。
中医理论中的气学说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哲学气概念一脉相承,薪火相续。
气在我国传统哲学中原本就是一个重要的命题,同样也有其显要的地位。
这在日常词语中亦可见一斑。
属于天者如天气、云气、暑气、寒气、紫气、瑞气、朔气、节气等;属于地者如山气、岚气、地气、谷气、海气、蜃气、瘴气等;属于人者如才气、力气、脾气、意气、志气、英气、通气、布气、炼气、嘘气、叹气、舒气等;属于社会的如风气、景气、民气、土气、官气、运气以及气势、气运、气象、气氛、气尚、气数等。
另外日常成语中含气的成语俯拾可得,如气壮山河、气贯长虹、气象万千、气愤填膺、正气凛然、意气风发、忍气吞声、荡气回肠、天高气爽、心平气和、颐指气使、扬眉吐气、沆瀣一气等等,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语言文字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缩影,它最直接最本质地反映着民族传统文化的精神和特色。
北京语言学院编制的《现代汉语频率词典》对4574个汉字的使用频率和构词能力进行了系统的分析。
其中气字的使用频率排在第110位,按名词排则在第9位。
其构词能更排在第8位,按名词排则更在第3位,次于心和人字。
古代规模最大的韵书《佩文韵府》载录汉语词藻50万字,其中收录气字组成的双音词近900个,这在韵书中十分少见。
使用频繁和构词力强反映了气内涵的丰富和地位的显著。
气字肇端远古,形体纷陈,其本义原指云气和气息。
《康熙字典》于气字条下谓:“《说文》,云气也,象形;一曰息也”。
《说文部首订》谓:“气之形与云同,但析言之,则山川初出者为气,升于天者为云”。
《左传·昭公元年》有谓:“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
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
这与《内经》:“夫百病之始生者,必起于燥湿寒暑风雨、阴阳喜怒、饮食居处”可谓同类。
又解,《礼记祭义注》云:“气谓嘘吸出入者也”。
即人之呼吸之气。
云气乃天地之自然,呼吸乃人体之自然,天人相应,万物同理。
故知人之识气,盖由主客体两途,其义归一。
两者的共同点均是指向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的精微存在。
这与道家学说的“万物之母”——“无”字有着相通之处,虽无实有。
以至于后来的道教干脆将气字写作。
由这看不见的存在逐渐引申开去,遂形成中华文化泱泱大观的气学说。
气作为哲学概念的出现当在春秋战国之前,因为气为万物之源、天地之本的思想在当时已相当流行。
《老子》将气纳入其学说体系:“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管子》则进一步提出精气说:“精也者,气之精也”;“凡物之精,此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
庄子更明确指出万物为一气之变化的见解:“人之生,气之聚。
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故曰,通天下一气耳”。
荀子亦气看作是万物之本:“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
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
列子则描绘了天地形成的过程:“夫有形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
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
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沌”。
古人认为气之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气和者为人。
其后《淮南子》的“万物皆乘一气也”;董仲舒的“阴阳虽异,而所资一气也”;王充的“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以及《内经》的“天地合气,命之曰人”等等,均与老子气的思想一脉相传。
至北宋张载乃集气论之大成,形成一套相当完整的气学理论体系。
张氏指出:“所谓气也者,非待其蒸郁凝聚,接于目而后知之。
苟健顺、动止、浩然、湛然之得言,皆可名之象尔”;“凡可状,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气也”;“气之聚散于太虚,犹冰凝释于水,知太虚即气无无”。
张载的有关论述,直指气的本质。
一是认为看不见的并不等于不存在,二是凡呈现有某种状态的现象,不论其虚实,均可确认其存在。
此后,宋之二程、朱熹,明之王廷相、罗钦顺、吴廷翰,清之王夫之、黄宗羲等对气均有精辟的论述。
气的思想贯穿于中国古代传统哲学体系。
气被用来说明万物的形成、发展、变化以及所呈现的状态。
气已远远超越原先的自然形态而成为宇宙的本体和万物构成的基原,从而形成中国哲学的一大特色。
气的思想伴随着中国传统哲学发展的全部历程。
其他哲学概念或有变化,或被怀疑,唯独气的概念始终如一,岿然不动,而且愈臻丰实。
气的思想和气的知识被广泛地应用于日常社会活动和各个文化领域。
例如政治上注重民风、民气、国运:“移风易俗,天下皆宁”;军事上讲究士气、勇气:“民之所以战者,气也。
气实则斗,气夺则走”;文学上讲求气韵、神韵、风骨:“文以气为主。
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道德修养上提倡气节、气质、人品:“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农业上重视节气、气象、物候;医学上强调运气、精气、气机、调气等;养生上有吐纳、导引、炼气、补气等;做人要有骨气、正气,要讲和气、爽气、静气,要避免傲气、霸气、娇气、浮气等等。
气之道,蔚为壮观矣。
综上可知,气学思想已深深地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已构成传统文化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气已成为中国传统哲学的核心概念之一。
可以说,不能正确地对待、理解、领会、把握气的概念和气的思想,就不可能真正地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独具一格的特色,也不可能自觉地掌握传统中医药学。
这也体现了中医药学与中国传统文化本源一体、血肉相连的密切关系。
3.气具有非结构性和非机械性特征
气在古代又有元气、精气之说,然其实质内涵不变。
气原义是指云气和气息,是一个具象概念或实体概念,今人誉之为朴素的唯物主义自然观。
但是,当气一旦进入哲学领域并成为中国古代哲学、医学的核心概念后,就不可再以物化的实体局限之。
从哲学的角度审视,气概念具有以下两个方面的特征:
非结构性:传统哲学和医学中的气显然不同于现代物理化学中气体的气。
现代科学对气体的认识建立在原子分子学说基础上,各种气体都有自己的分子结构。
通过实验方法,是可以检测、分解、化合的。
而传统文化中的气则是建立在直观基础上推衍出来的一个非确指的概念。
它只能表达一种存在,而无法确指它是一种什么存在,具体结构如何。
气是一种连续性的、整体性的存在,弥漫于整个空间。
孟子曰:“其为气也,……则塞于天地之间”。
“盖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
清·王夫之进一步指出:“阴阳二气充满太虚,此外更无他物亦无间隙。
天之象,地之形,皆其所范围也”。
气处于一种恍恍惚惚、浑浑沌沌、莫可名状的状态。
气之非结构性主要表现在:一是气之不可见,“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扪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极也”。
气聚则显,气散则隐,显则可见,隐则不可见。
二是气包含未知,“气凝为形,蕴发为光,窍激为声,皆气也。
而未凝、未发、未激之气尚多”。
这些未凝、未发、未激之气则属于未知范畴。
已知者毕竟是有限的,而未知者却是无限的,安能以有限确指无限?三是气乃以智得之:“以目而视,得形之粗也;以智而视,得形之微者也”。
这里的“以智而视”就是采取思辨和推理的方法。
中医就是采用这一种方法来把握气的。
“观其冥冥者,言形气荣卫之不形于外,而工独知之。
以日之寒温、月之虚盛,四时气之浮沉,参伍相合而调之。
……通于无穷者,可以传于后世也”。
即通过外界相关事物的现象来推知人体内部气机的变化。
《内经》认为这种方法可以把握无限,可以传之后世。
这种“以智而视”所获取的对象显然与现代科学实验方法所获取的对象是不相同的。
后者有明确的空间范围和物质结构,而前者则是意象的产物,不可能是实体结构。
尽管如此,古人并未因气之不可见和气含无限就中断了对气的认识,更未就此武断地认定感觉不到的就不存在。
“人之所见太虚者,气也,非虚也。
虚涵气,气充虚,无有所谓无者”。
“所谓无形者,非空乎?空者,形之希微者也”。
在这里,表现了古人伟大的求实精神。
非机械性:机械是人工利用力学原理制造的器具装置,通过物体位置发生移动而产生作用。
机械需要借助于外界作用力,赋予它起动。
机械性能是可以测量的。
而作为宇宙本体的气显然不是人工的产物,“气生天地间”,是自然形成的。
气有其运动的一面,但不是人工赋予的机械运动。
气在古代不仅是一个肇基万物的本体概念,而且还是一个化生万物的动态概念。
气化二字最早见于《内经》:“各从其气化也”。
《内经》还将气化分为4个阶段:“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蕃育,气终而象变,其致一也”。
气化的思想始终伴随着气的学说。
《周易·系辞》云:“天地因蕴,化生万物”,《太极图说》云:“二气交感,化生万物”。
何谓“化”?张载界定为渐化:“气有阴阳,推行有渐为化”。
并指出“变”与“化”的区别,“变言其著,化言其渐”。
变与化都是事物形性的变化,但前者比较显著激烈,后者则比较含蓄缓慢。
古人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气化的化,即“潜移默化”的化。
气是如何化育万物的呢?“草木之枯荣,寒暑之运行,地理之刚柔,象纬之顺逆,人物之生化,夫孰使之哉?皆气自为主宰也”。
气化是一种自我运动的过程,气本身就具有化育运动的能力,不同于机械是由人工赋予的。
气所具备的这种自化的能力显然与现代科学的机械性能不同。
机械性能如物体的弹性、强度、硬度、速度、重量等均可以通过试验加以检测,可以通过数据加以量化表达。
其机械运动可以分解为作用一方与被作用一方,可以通过作用力加以解释。
而气的变化却不同于机械运动。
气本身亦不具有机械性功能。
气在自然界更像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有机系统,不可能采取机械检测手段加以量化说明。
事实上,在古人的所有论述中,也从未对气加以量化说明。
但这并不等于说气就无法把握。
古人为此提供了两条识气的途径,一是识机,二是法道。
古人认为气化是事物发展变化的一个内部运动过程,并将其内部的动因称作机。
“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
张载亦指出:“凡圜转之物,动必有机。
既谓之机,则动非自外也”。
认为把握住机,就是把握住气的关键。
中医学也正是采用了这一方法来把握气的。
《内经》云:“知机道者不可挂以发,不知机者,扣之不发也”。
这个机就是气之升降出入。
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古人也认为气化流行生生不息就是道。
要想深入地把握气,就应当深入地体悟道,充分地发挥主体的主观能动作用。
“元气自然,共为天地之性也”。
万物皆有共性,“道法自然”,可以通过对自然的体悟来把握气之运化。
例如由水可以领悟气之道。
“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形”。
东汉王充在《论衡·寒温篇》中更明确提出:“水之在沟,气之在躯,其实一也”。
由水之清浊、水之畅阻、水之沟泽、水之涨落、水之运行可推知气之相关,他物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