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山苍苍衢水碧,四千年中一瑰硕。东南已遍昆明灰,太末犹余丞相柏。
赣州祀自咸淳始,莲花一祠傍珂里。血食当时已如此,况更百世月在水。
拱辰门外瓴甓荒,入城两徙钟楼旁。先后郡守屡修葺,灵旗飒飒飘虚堂。
我来肃拜值兵后,祠孙零落祠摧垢。丹雘群分清俸钱,蕉荔新酾石室酒。
神之来兮风穆清,如听琴韵声和平。神之去兮动云幕,翩翩疑有横江鹤。
迎神送神我作歌,公傥被发来相过。思公治郡妙宽猛,古今相去何其多。
三衢人士汲修绠,标表从公发深省。爱直多应愧长官,孝弟真宜式乡井。
仁言利溥章疏醇,宽全君子排小人。力为朝廷惜元气,岂以铁面矜龂龂。
十卷遗书后人守,梨枣修完垂不朽。墓门更拟砻丰碑,重刻髯苏字如斗。
忆我六月浮海吴陵来,吴陵园社生荒苔。忽见招提古柏势夭矫,疑是苍龙堕地迟风雷。
铜柯铁干老无匹,参差何祇百年物。胡不腰腹磐磐四十围,但见一枝一折争虬屈。
咫尺之势远莫比,晴空似有天风起。胡不参天直扫浮云浮,至今低首檐前伍桃李。
噫嘻此柏何好奇,好奇无乃非时宜。山僧老丑有微尚,摩挲枝干前致辞。
纷纷黛色诸侯墓,劫火烧残瞬非故。亦有霜皮古庙前,空嗟材大艰遭遇。
此柏拳曲全其天,青葱万古浓阴圆。元精耿耿不可遏,拗金屈铁相回旋。
夜夜空阶郁风雨,低徊似与山僧语。日日虚堂动钟鼓,婆娑更向山僧舞。
只共苍官守岁寒,不须青帝私春煦。苍茫海气连岳墩,浮岚拥处思移根。
天阴一作老蛟吼,灵旗飒飒烟云昏。留此三日不忍去,安得好手一写真。
戴文节,汤将军,风流已矣今无存。不然图此槎丫崛强出腕底,日与忠魂毅魄摩荡空群伦。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在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群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在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在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在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在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
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在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在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在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
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在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余谓在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在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